(十一)向晚(慎入,大哥前任出现)
李缦的生日在五月,自然又回了长春,找了套风景好的,花园大的,草坪绿的,李家的别墅收拾起来去办。一早你就坐车过来,帮她收拾,看她打扮。 李缦是李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自然是众星捧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时她的卧室里有几个人,她的化妆师,造型师,美甲师, 还有一个女生你不认识。她头发及肩,漂染了银白色,很瘦,很美,举手投足间气质很优雅,让你多看了一眼是因为她身上与时尚并不太相符的一缕清冷气质。 李缦察觉到了你的目光,明明还在挑选美甲的款式,忍不住开口,“这是小周,小周是我的设计师,这位陈妤,我的小大嫂。” 换了那女孩接话,把李缦要穿的MIUMIU纯黑缀施华洛世奇水晶和鸵鸟毛的吊带连衣裙挂在衣架上,递给了你她的名片。 你看着这张名片,很简单,银灰色的,有暗纹,介绍也很直接,只有拼音,ZhouWan,Stylist,和一个工作邮箱。学编导专业的直觉让你不禁去猜测这个wan会是哪个wan,婉或者琬都不足以形容面前女孩的高洁和杏仁香粉的隐约清苦,那或是婠?晚? “麻烦小大嫂替我选选高跟鞋嘛。”李缦的声音打断了你的出神,你也意识到刚才的举止有些不礼貌,你抱歉笑笑,转过身去陪着今天宴会的女主角选着一双最漂亮的高跟鞋。 李缦从来不是灰姑娘,她不需要水晶鞋,她只需要一双美丽的细跟舞鞋,踩着浮华与虚荣,骄傲自负,翩翩起舞。 你来到李缦身边,立马拍了促狭娇俏的她一下。自从傅煜然带头改了口,所有人就都改了口,外人原本喊陈小姐,现在甚至有人巴结过头喊你“董太太”。你听得头皮阵阵发麻。 原本善仁的夫人外交由李缦打头,各种场合都是她出场,现在董北山把你提起来,很多人是想看看你们两个的明争暗斗的。可是董北山替你推了很多来访的人,那些想走你的路子求人办事儿、打听消息、说情的人都被他拦了。想来拜山头的人众多,能走进大门的仍然是背景性格经过层层筛选的。 李缦的地位依然稳当。但这种稳当不代表她不会来点小小的恶作剧。前几天李缦和傅煜然说自己请了人来做造型,傅煜然没什么异议,等知道来的人是谁的时候,傅煜然才轻轻捏李缦的脸说,“使坏呢?你这给大哥来个三堂会审还是什么啊。” 李缦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是先选的衣服谁知道那衣服就是她准备的,举贤不避亲,你要是觉得不妥,你现在就去和大哥告状。”嘴上说着任他告状,手上却拉了傅煜然的领带绕个不住,在他胸前贴了又贴。 傅煜然也实在是拿李缦没办法,他知道跟红顶白的人多现在都围着陈妤转,李缦多少心里有点失落,这样想着就把老婆抱到怀里。“你呀你呀,我现在和大哥说,等大哥拿家法管你是吧,真那样儿我看你还能爬起来过生日吗。” 李缦看傅煜然站自己这边,自然有些得意,亲了傅煜然一口,嘴上还念念有词,“可是我十年前见周绾的时候,大哥只说是女性朋友,要管,也是大哥撒谎在先!” 初夏温度合宜,万物竞发,外面的景致很好,有人在湖上划船钓鱼,李缦在秋千上,裙子荡起一抹靓丽的弧度,傅煜然在一旁推秋千,和他俩当初初遇的时候一模一样,有摄影师跟着她和傅煜然抓拍。 来的人不少,董北山简单周旋了一圈,你去餐台取了碟子,夹了些凯撒沙拉什么的,又半是玩儿半是认真的给他做了一个牛rou三明治,让服务生帮忙切好,端着小盘子溜达着走回去,远远看见董北山正在和一个背对着你的女人说话,你还没走过去,董北山就举了杯子跟女人碰了一下,女人礼貌地饮酒,点头,走开。 你走近了,把三明治递给他,董北山就着你手里的盘子吃了几口,你则拿了小芹菜沾奶油像只小松鼠咔哧咔哧。 你吃完才想起来问:“刚才那是谁啊,眼熟。” 董北山笑你:“什么记性,不是缦缦的服装设计师吗?” 你恍然想起:“哦哦对哦,我早上还见过的。” “哎哟,你看,火烧云!”不知谁说了一声,众人的眼睛转向天边,烂漫的大团金红色云彩堆出了一种迫人的光华,城市里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美不胜收的景象了。 周绾站得远,并不想凑在人群里,她仍回想着董北山刚才说的那句,“你过得好,那就好。” 那就好。 李缦大小姐足足在生日宴换了三身衣服,热闹喧哗的场面持续快午夜,换最后一身晚礼服的时候,她略带心虚的问,要不周绾你在这儿留宿吧,回酒店是不是不方便。 周绾收拾着东西,礼貌拒绝,在绚丽夺目的烟花中叫了车回酒店,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烟花的落寞。另一位摄影师也因为明天还有工作,和周绾一同搭了出租车回去,路上两人闲聊。 “周小姐也是东北人?” 周绾点点头:“就是长春人。” “那妥了,那你出差一趟也正好看看爸妈了。” 周绾笑而不答。 目的地下车。忙了一整天,只是吃了点三明治充饥的周绾乘坐电梯去酒店三楼餐厅吃饭。她问:这个炙烤鹿rou可以给我换一份吗。服务生说那给您换乌鸡竹荪煲您看可以吗。她说好的谢谢。 她不懂鹿rou有什么可吃的,她只觉得腥膻,她只觉得可怜。她只觉得唇亡齿寒。 小鹿。是死在十三年前的万家春宴头天。进山围猎的人回来了,她站在大门外,看见人们抬来一具鹿的尸体,鹿的眼睛睁着,圆溜溜黑漆漆,像熟宣上饱满的墨点,光洁温柔,迟缓悲悯。周绾在一只亮如预言球一般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看到不设防的小鹿在溪边饮水,埋伏已久的猎人,扣动扳机的声音和小鹿的哀叫,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道。 董北山跟在老师的后面走来,看了看怔望着死鹿的周绾,笑着登上台阶,你不害怕啊。 她怎么说的来着? 不怕,就怕董哥……这样剖白真心的话只需要说一半,自有接过万轻舟外套的涂云淑给她补完后面的半句:她就担心北山呢,怕你有什么闪失,下午带课都心神不定的,一个劲儿往外看。 董北山笑着按着她的肩走进去,说,一会儿让人把皮收拾了,今晚烤鹿rou吃。周绾也笑着,欢悦的,羞涩的,依赖的,真假虚实都掩饰得体。 她在卫生间大吐特吐,吐到呕血,好像她也中了散弹一般。饭局上的董北山注意到了她的面色苍白,几句关心重视的话给了周绾体面,也给了在场其他人一颗定心丸。但是自那以后,周绾开始频繁的梦魇,日落时常常低烧头痛,天边红色的云像小鹿的血,铺开她满眼晕眩。 周绾甩了甩头,耳垂的流苏耳饰也跟着颤动,不知怎么今天她总是会想起那些旧事, 好像和董北山的见面解锁尘封记忆的密码。她知道这家酒店的辽参很好,菜心也很新鲜,她很喜欢。 她知道长春每一家酒店的拿手菜, 做法和调味,这也是她的一门功课。这是mama跳了烟囱,爸爸再婚之后,她被收留在万家要学的功课。唱戏打扮,见识礼仪,中餐西餐。她跟一群女孩子一起,被收留,被豢养,被指使。直到19岁,被万轻舟。 周绾推开酒店房间的门。她喜欢酒店整洁松软的床铺,睡进去像陷进云里,她不喜欢榻榻米,不喜欢蒲团,不喜欢瓷的茶具和青花的笔洗。 19岁的时候,周绾睡不着午觉,蹑手蹑脚溜出去玩, 那时万轻舟的青山坞只建了一半儿,但也足以见规模,她绕过几个连廊,好奇的顺着炙rou烧烤的香气往前走。 “看什么呢?”万轻舟一手用小刀割着新鲜鹿rou,一手拿着筷子在小炭炉上炙烤,问贸贸然闯入小院的周绾。 “老师。“周绾礼貌地叫了声,觉得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打扰了老师的清净。 “过来,帮我把酒满上。”万轻舟朝她招了招手,她也就过去。 倒酒和茶道插花一起,她们这些女孩都是学过的。周绾正把酒倒进白瓷小盅里,酒液颜色似红酒,但更比红酒浓稠,香气在白酒的酱香之外有加了一丝辛甜。 “这里面混了鹿血。”万轻舟说。 意识到自己倒的酒里有血,周绾慌了手脚,没控制好手腕,酒液溢出, 洒在面前的小茶几,和她跪坐的藕荷色长裙上。 “对不起老师,我...”周绾慌忙道歉。 “没事。”万轻舟并不在意这个,一口喝了周绾倒的酒,又拿着筷子翻烤鹿rou,问周绾,“吃过鹿rou吗?” “没有...” “知道鹿rou怎么算烤好了吗?”万轻舟接着问,但没给周绾时间作答,而直接把筷子凑到周绾嘴边。 周绾不得已张嘴,把鹿rou吞入口中,草草拒绝,听万轻舟对自己说,“鹿rou咬起来要像女孩的大腿...”而伴随着他的话语的,是伸入周绾半裙的手,似乎在证实自己的话。 之后的事情周绾记得很混乱,那鹿rou好像变成了魔药,不仅让她发不出抗拒求饶的声音,也做不出推搡逃避的动作,她就这样躺在茶室的蒲团上,像是踏入陷阱,被猎人捕获的小鹿。她记得是两次,第一次他没说什么,周绾只能感受到他的手掐着自己的交叉的手腕,在头顶,没有交谈,也没有亲吻,好像一个机械的评估程序。第二次之前,万轻舟又倒了些鹿血酒给她,让她喝掉,然后他把她翻过来,摆成跪姿,从后面进入她。第二次,他教给她各种姿势的名称,训练她如何做出求欢的姿态,贴心地指点她,怎么样才能最大程度取悦一个男人。当这场折磨最终让她的rou体也无法承受地发出痉挛的时候,万轻舟才把她摆回第一个姿势,拔出性器射在她的腿间。 结束之后,万轻舟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周绾耳鸣目眩,只能听见万轻舟张口闭口的动作,她说了不要,匆忙提上衣裙,起身准备离开,万幸万轻舟并没有强留。她来到的时候仍旧是午后,现在已经是日落,她突然忘了来时的路,绕了好几次,走算走出了迷宫来到了主院,走廊上静悄悄,她突然觉得整栋宅子都好空,没有一个活人。 “周绾。”她听见呼唤声而回头。 涂云淑正看着她,她清楚记得涂云淑脸上甚至有一丝笑意。 周绾站住,像一根冰锥,在从屋檐掉落之前一样坠下去,她有些吃力地强迫自己看着老师的眼睛回话。 涂云淑问:怎么样?鹿rou好吃吗? 周绾不太记得清当时说了什么。但她记得那一周涂云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起学戏的女孩子被藤条抽腿,抽得直哭直叫,抽得藤条散了,换成皮鞭。涂云淑说:“再背不下来今天晚上都饿着,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吃饭,告诉你们今天背不下来明天翻倍!小绾,你去给我倒杯水。” 唯一不会被罚的周绾就在女孩子们啜泣嗡嘤声里默默去了。而周绾却有着另一件不可告人的隐秘故事,每月的第三个周的周五下午去那间小院,给万轻舟倒酒,并且陪着欢好。 周绾揣摩过为什么会是自己,但老谋深算的万轻舟直接给了她答案,他说,小绾你是块璞玉,安静讨巧,是男人都会喜欢你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她本来以为万轻舟这份对她的抬举会变得长久,她以为自己总会习惯这份殊荣,没想到万轻舟口中的璞玉被雕得玲珑精细后,就会被扎上丝带,成为送人的美玉。 那年她二十一岁,万轻舟送了她一根玛瑙玉簪挽起长发。 周绾卸了妆,床上有首饰,珠宝,丝巾,她把东西一样样整理好,分门别类的放进盒子里。李缦的要求很高,所以周绾从深圳带了很多备用的配饰。不过李缦出手很大方,这一次的活可以维持她三个月吃喝不愁。周绾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那时万轻舟的青山坞后面在重修,戏台子要等南方的木料运过来才能搭。董北山刚刚离婚,万轻舟喊了他过来,说师娘做了一桌南方菜让他尝尝鲜。董北山去了,菜色挺好,更好的是下酒之后的消遣。屏开迤逦,褥设芙蓉,星月无声,看她粉黛未施的上场。 董北山把手交叉着,放在桌上。拇指上的扳指闪闪发亮。 万轻舟点点:北山,这身段不错吧。 哪怕听不太懂昆曲的董北山也能看出来在茶室里唱戏的女孩的身段风情,眼神流转,说,其实是不错啊。万轻舟笑了,说,你师母是会调教人呢,喜欢呢,我就送给你。 谨慎如董北山有心推拒,“这...这两年善仁事多...而且老师您也说过温柔乡英雄剔骨刀。” “又没让你如何,就当个乐儿,喜欢了让她陪陪你,不喜欢了就当个茶碗小碟子放那儿,说起茶碗,我前几天刚得了一个建章茶盏,漂亮得很啊。”万轻舟随随便便转了话题,当天晚上,周绾在董北山辞别前就等在了他的车里。 后面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像一枚暗钩一样的她求他不要把自己送走,承诺会安分守己,为他继续打点跟万家的关系,用他的钱穿戴,去周旋他的合作伙伴,然后,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爱上他了,她无法再给万家传递任何有用的消息,辜负了所有万轻舟和涂云淑给她的筹划。她成了没用的废棋。 她不能确定究竟是爱上他偶尔柔和的怜悯,还是爱上他带来的风光。在董北山身边的日子里,被万轻舟和涂云淑剥离的尊严像衣服一样,一件一件被穿回身上。她想要的更多了,不仅仅是尊严,她还想要自由。 她只能仰仗他的仁义,他的手腕。 董北山答应了她。 “我看小绾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让人送她去南边儿调养了,南边儿气候好一些,嗯,等过一段时间再看吧,大概是她平时替我cao心的缘故,有点儿累着了。” 董北山这样对万轻舟解释。轻描淡写。 董北山给了她能花一辈子的钱,算作这两年妻子角色扮演的支付费用,他说,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你了。一张卡带在身上,十五沓现金被他码在衣柜的书包里。那只书包从她来的那天起就放在那儿,她从没打开看过一眼。 他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心。 还好,他没爱上她。 原来,他没爱上她。 但无所谓,她会爱自己。她再也不做小鹿,她恨长发绾君心。她只留及肩的短发,并且漂染成银白色。她瘦削的身材隐没在一线城市的人潮里,像一只山林里飞不复返的小鹤。误落尘网,幸遇仙缘。 明早十点的机票飞回深圳。周绾给手机充上电,把便携式香薰机打开,浴缸里水温合适,蓝牙音箱开始放歌,她任凭浴缸里的水漫过全身,留出修长洁白的脖颈,闭目养神。 选择生活,选择工厂,选择饺子口味,选择表演的曲目,选择宿舍床单的花色,选择清洗巨大的施华洛世奇吊灯,选择榻榻米,选择跟年轻的司机打情骂俏,选择NYCE腮红,选择高中会考,选择打麻将时记牌,选择koujiao,选择桃子,选择窗帘被风扑到怀里时拥抱,选择死在你面前的鹿,然后剃毛,剥皮,大快朵颐,让蛋白质补充进每一具包裹在铜氨丝练舞服下的年轻身体,选择高烧,选择用一根筷子盘起乌黑的长发,选择冈本,选择深圳,选择绿皮火车上的香辣牛rou面,选择工作室的壁纸,选择夜航班机落地时的起伏,选择独身,选择印刷自己设计的名片,交养老保险,然后用首套房优惠贷款政策买一个180平米带落地窗的大平层,资助一个女孩,选择未来,选择生活。 她的人生已经洗心革面,继续前进,往前看,直到死掉的那天为止。 作者有话说:朋友们这章浅浅引出一点大哥之前包养过的女孩(有想了解更多的请等番外吧),主要想表达万家的无耻和伸手过长,以及万家已经成了一块顽疾。周绾的悲剧在于万家的迫害,正如采薇,以及更多送去做皮rou交易的女孩,但她能够清醒地克制自己,勇敢追求自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以及!大家有发现万家春宴的小鹿吗?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耳聪目明,整颗心都会变得纤细敏感,下意识的爱最难以掩饰。演出来的得体与亲密,只是一种机械的浮雕,顷刻就会风化消失。